七月、九月指的月份,不必再说,一之日、二之日又是指什么呢?是指七月初一,九月初二吗?不是的。原来这四句是夏历和周历并用。七月、九月用夏历,一之日、二之日用周历正月、二月,意为在正月的日子,二月的日子里,在夏历便是十一月、十二月。觱发和栗烈形容风力的锐利,寒气刺骨,正是西北的寒冬时节。“无衣无褐,何以卒岁”,前人说是未然之虑,即告诫性的提示之词,并非穷到连过冬的棉衣也没有,就是说:如果不及早耕作,到冬天就要无衣无褐,又怎能过年呢?所以要大家在夏历的正月整理农具,到二月往田间翻土,织衣的麻也需要栽种的。
为什么要从七月说起?有人说,因为上半年已经消逝,下半年接着开始。崔述《读风偶识》中说:“七月火(大火星)虽西流,残暑犹存,距寒尚远,乃见星流即知寒之将至,先事而筹,则无仓卒之患。”固然言之成理。笔者却另有想法,虽然别无根据。
七月的夜晚,暑意还没完全消失,人们还要到原野去乘凉(西周时气候比现在暖热)。忽然,一颗红色的大星向西流去,高空中闪着刺眼的光芒,如同宇宙之流萤,这种奇异的夜景恰巧被一位民间诗人看到了,从一刹那间视觉的刺激里,时间观念便通过空间观念而出现,诗人便写下“七月流火”这一句,接下来是省去八月,紧接九月,因为八月还不太冷,九月才是秋风渐急的时候,才会想到“授衣”,黄仲则所谓“九月衣裳未剪裁”。九月之后,又略去十月而径说十一月、十二月,因为觱发和栗烈那样风力,用在这两月中才恰当。第二章里于九月后又略去整整一个冬天,径说阳光暖照,黄莺争鸣的春天。春天的影子已在诗人心中跃动,诗人急于要为她歌唱了。
《七月》共八章,从正月到十二月都写了,但散见于各章中,却没有“三月”,诗中的蚕月即指三月,就像以腊月代替十二月。
这首诗既具史料价值,又有民俗学上价值,更有艺术上的独特魅力,文学史上谈到《诗经》,无不推崇赞赏。如第五章:
五月斯螽(蚱蜢)动股,六月莎鸡(纺织娘)振羽。七月在野,八月在宇,九月在户。十月蟋蟀入我床下。
每句起首皆用月份,似嫌单调呆板,但每句用了动作性的动、振、入等字,就使这些小动物活跃起来,加上三个“在”字,又从活跃变为藏伏,从户外变为室内了。
以文学的眼光来鉴赏,前人中以崔述、姚际恒、方玉润为代表,姚氏以为此诗之妙,全在善用闲笔,“亦犹击鼓者注意于旁声,作绘者留心于画角也”。又云:“四章则由衣裳以及裘,又由裘以及田猎,闲而又闲,远者益远。五章终之以‘改岁’、‘入室’,与衣若相关,若不相关。自五月至十月,写以渐寒之意,笔端尤为超绝。”文章固忌跑野马,不可令人有丈二和尚之感,却又需要善于驱使闲笔,放得开,收得住。行云流水,似与人生无涉,但天地间怎能缺少?吴闿生《诗义会通》引旧评云:“《七月》篇生动处,太史(指司马迁)所本。全篇点缀时景,都与本事相映。皇皇大篇,极难收束,九月肃霜以下,句句用韵。颂扬作收,声满天地。”所谓“颂扬作收”,指末两句“称彼兕觥,万寿无疆”,用在古诗中,倒还得体而不惹厌。
于右任有《夜读豳风诗》云:“陨箨惊心未有期,烹葵剥枣复何为?艰难父子勤家业,栗烈农夫祝岁时。南亩于茅犹惴惴,东山零雨自迟迟。无衣无褐思终日,苦读周人救乱诗。”骚心先生的原籍为三原,曾见其石章曰“关中于氏”,与豳同在陕北。首两句含怀念家乡风土意。诗作于1944年的抗战时期,所以末句这样说。其人其诗,两两可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