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春醴处,余拟送之八十金。若家中未先送,可寄信来。凡家中亲友有庆吊事,皆可寄信由营致情也。
咸丰九年九月二十四日
字谕纪泽:
廿一日得家书,知尔至长沙一次,何不寄安禀来营?婚期改九月十六,余甚喜慰。余老境侵寻,颇思将儿女婚嫁早早料理。袁漱六亲家患喀血疾,昨专人走松江看视,若得复元,吾即思明春办大女儿嫁事。袁铁庵来我家时,尔禀问母亲,可以吾意商之。
京中书到时,有胡刻《通鉴》一部,留家中讲解,即将吾圈过一部寄来营可也。又汲古阁初印《五代史》一部,亦寄来。皮衣等件,速速寄来。吾买帖数十部,下次寄尔。此谕。
咸丰九年十月十四日
字谕纪泽儿:
接尔十九、二十九日两禀,知喜事完毕,新妇能得尔母之欢,是即家庭之福。
我朝列圣相承,总是寅正即起,至今二百年不改。我家高、曾、祖、考相传早起,吾得见竟希公、星冈公皆未明即起,冬寒起坐约一个时辰,始见天亮。吾父竹亭公亦甫黎明即起,有事则不待黎明,每夜必起看一二次不等,此尔所及见者也。余近亦黎明即起,思有以绍先人之家风。尔既冠授室,当以早起为第一先务。自力行之,亦率新妇力行之。
余生平坐无恒之弊,万事无成。德无成,业无成,已可深耻矣。逮办理军事,自矢靡他,中间本志变化,尤无恒之大者,用为内耻。尔欲稍有成就,须从“有恒”二字下手。
余尝细观星冈公仪表绝人,全在一“重”字。余行路、容止亦颇重厚,盖取法于星冈公。尔之容止甚轻,是一大弊病,以后宜时时留心。无论行坐,均须重厚。早起也、有恒也、重也,三者皆尔最要之务。早起是先人之家法,无恒是吾身之大耻,不重是尔身之短处,故特谆谆戒之。
吾前一信答尔所问者三条,一字中换笔,一“敢告马走”,一注疏得失,言之颇详,尔来禀何以并未提及?以后凡接我教尔之言,宜条条禀复,不可疏略。此外教尔之事,则详于寄寅皆先生看、读、写、作一缄中矣。此谕。
咸丰十年闰三月初四日
字谕纪泽:
初一日接尔十六日禀,澄叔已移寓新居,则黄金堂老宅尔为一家之主矣。昔吾祖星冈公最讲求治家之法,第一起早,第二打扫洁净,第三诚修祭祀,第四善待亲族邻里。凡亲族邻里来家,无不恭敬款接,有急必周济之,有讼必排解之,有喜必庆贺之,有疾必问,有丧必吊。此四事之外,于读书、种菜等事尤为刻刻留心。故余近写家信,常常提及书、蔬、鱼、猪四端者,盖祖父相传之家法也。尔现读书无暇,此八事,纵不能一一亲自经理,而不可不识得此意,请朱运四先生细心经理,八者缺一不可。其诚修祭祀一端,则必须尔母随时留心:凡器皿第一等好者留作祭祀之用,饮食第一等好者亦备祭祀之需。凡人家不讲究祭祀,纵然兴旺,亦不久长。至要至要!
尔所论看《文选》之法不为无见。吾观汉魏文人,有二端最不可及:一曰训诂精确,二曰声调铿锵。《说文》训诂之学,自中唐以后人多不讲,宋以后说经尤不明故训,及至我朝巨儒始通小学。段茂堂、王怀祖两家,遂精研乎古人文字声音之本,乃知《文选》中古赋所用之字,无不典雅精当。尔若能熟读段、王两家之书,则知眼前常见之字,凡唐宋文人误用者,惟“六经”不误,《文选》中汉赋亦不误也。即以尔禀中所论《三都赋》言之,如“蔚若相如,皭若君平”,以一“蔚”字该括相如之文章,以一“皭”字该括君平之道德,此虽不尽关乎训诂,亦足见其下字之不苟矣。至声调之铿锵,如“开高轩以临山,列绮窗而瞰江”“碧出苌宏之血,鸟生杜宇之魄”“洗兵海岛,刷马江洲”“数军实乎桂林之苑,飨戎旅乎落星之楼”等句,音响节奏,皆后世所不能及。尔看《文选》,能从此二者用心,则渐有入理处矣。